2023年9月15日,室外温度35度左右,无风。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子,却足以让我们三个五十挂零的汉子长久铭记。
上午九时许,专用小皮艇载着我们测绘小队绕过狭长的江中洲子,来到了南端的目的地。
小岛南临岳阳君山,北接监利尺八镇,南北贯穿1800米的断面,首尾两端1200米已经完成了测量,剩下的中间600米就是我们此行的任务。
小皮艇慢慢靠岸,我们带上必备的物品登上堤坡。大片大片的芦苇像城墙般横在我们面前,重重叠叠、密密麻麻,挡了去路。老王快步走向前,挥动手里的镰刀,我则紧跟在他后边。好在这一截断面先前已经完成了测绘,只要找到踩踏过的痕迹便能轻松不少。果然,不过片刻,老王就找到了先前的路径,我俩用镰刀划开七歪八扭的苇枝,好让后面扛测量杆的勇老师轻松跟上。厚实的芦苇堆成了墙,我们硬是用镰刀勾出了路,逼仄拥挤的小道刚好容一个人通过,低矮的地方还得匍伏前行。走过400米芦苇道,勇老师落下了一小截,我俩稍作停顿等候,三个人齐了,大家互相打量,草帽、手套、长筒水靴都还算齐整,只是额头上沁满了汗珠。
走出芦苇地,大片的野草滩横亘在眼前,这里便是我们今天的主战场,放眼望去,满眼的草绿像是铺到了天边。老王率先挥舞镰刀开始拨拉,本就矮胖的他站在草丛中显然有些施展不开,齐肩的草像渔网缠绕牵连,有的地方甚至没过了他的头顶,老王手脚并用左划右砍,不一会儿就气喘吁吁败下阵来,脸涨得通红,不好意思地对我说“老张,你来吧。”不容置疑,我挥动手里的镰刀继续开路。
没有风声,没有蝉鸣鸟叫,空气像是凝滞了一样。没有人畜到过的痕迹,就连飞鸟也不见栖息,像是人类遗忘的孤岛。火辣的太阳照在头顶,草帽派上了用场,总算还有一丝微凉。
一刀一刀下去,热浪席卷着蚊虫飞沫扑面而来,直钻口鼻。衣裤早就湿透了黏在身上,但却不敢松开,更不敢脱下——群魔乱舞的蚊虫随处叮咬,长满毛刺的野猪草随时可能划伤裸露的肌肤。
稍作小憩,老王跟我保持适当的距离,一手拿刀,一手摘下头上的帽子,当作扇子不住地摇,时不时招呼后边的勇老师指示方向。偶尔回头瞅一眼后面,戴眼镜的勇老师,一个1米75左右的大汉,此刻也略显疲态,把测杆当作竹杖,深一脚浅一脚跟在后面,还不忘叮嘱“伙计,有滴偏了,往左2.5米,再过一会,伙计,往右3米”,用中气十足的沙市口音纠正着前行的偏差。
忘了时间,忘了身在何处,机械麻木地舞动镰刀。空灵中,甚至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听得到蚂蚁虫豸们撒欢地觅食,听得到野草拔节疯长。肆意疯长的母猪草裹挟着或倒或立的芦苇枯枝,高矮参差纠缠成一片母猪草的海洋,将我们团团围住。
老王和我轮番上前,手臂的力量在一点点减弱,到后来发现镰刀竟派不上用场,只能靠腿脚一点一点地挪移、一步一步地踩踏,将疯狂肆虐的母猪草踩成我们想要的路。汗水浸湿了手套,镰刀时不时从手上脱落,脚上的水鞋也越来越沉重,像灌了铅似的,再后来,手开始发麻,腿脚也开始不听使唤,干脆用草帽捂脸,硬生生整个人往草垛上扑。
太阳还在炙烤,大家像热锅上的蚂蚁,急着走出这片灼热的绿地。可是欲速则不达,越是焦躁不安便走得越慢,踉踉跄跄东倒西歪像是醉了酒一样,饮用水刚入口仿佛就会变成汗水直往下淌。回头看勇老师也是步履蹒跚,随时可能摔倒的样子,但还是强打精神嘱咐我们“伙计们,累了随便找个阴凉地方歇会儿!”老王没有吱声,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窝在了草堆里,我也没有回话,心里厌恶这恶毒的阳光,厌恶这过于缠绵过于黏人的母猪草。
好想突然出现一棵树,站立在我们必经的地方,供我们把持一下,顺便提供些许的阴凉;好想突然吹过一阵风,送来一丝凉爽。可此刻这些都是奢望,心中只有一个执念:不停地走,走出去就是胜利!
事实上,我们也不敢长久地站立停留,生怕蚂蚁虫豸们蜂拥而上;更不敢蹲下或卧倒,因为这样似乎更热更难熬。
就在水只剩下小半瓶的时候,勇老师欣喜地告诉我们“伙计们,坚持哈,前方就要到了!看得到江水就不远啦!”
老王顿时兴奋起来,趔趄着奔到我跟前四下张望,我知道他在搜寻临界点。稍作逗留,我们仨已经凑到一处,都是上气不接下气,随便往地下一歪,老王不停地揉腿,说是抽筋了;勇老师则取下眼镜反复地擦拭,这时才知道他的镜架断了一条腿,不知从哪弄到一根蓝色的线,一头系住镜圈,一头缠绕在耳轮上,样子有些滑稽。指着不远处三米多高的芦苇屏障,勇老师说应该就是这里,今天的任务总算完成了。
接下来还有800米的深草小路。尽管已经精疲力竭狼狈不堪,大家还是凭着顽强的意志和毅力,跌跌撞撞地奔向了终点。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轮船悦耳的汽笛声,抬头看,成排的白杨树在江边矗望,粼粼的波光在白杨树的枝丫间闪亮。
(张兴洛,系河道勘测中心野外测量临时聘用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