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温度骤降。陡然从蒸騰的气温中“呲啦”一下坠入习习凉风里。窗外，淬了火头的云灰厚地在空中绞织。白筋般的雨劲劲地抽打着万物，混黄的江水翻滚汹涌着从高高的桥下焦灼不安地争先穿过。平日的岸线、江洲早已失了轮廓。

这雨、这洪，让我想起二十二年前。

那真是一场巨大的灾难。巨大到在那年之后，如果有人想极言一次洪水之大都会以它作为参照，告诉你这洪水堪比当年。

那，是公元一九九八。

也是夏，也是泼天的雨。

八次汹涌的洪峰接踵而来。“九江告急，石首告急，武汉告急，荆州告急，大庆告急，哈尔滨告急、长江告急、松花江告急、珠江告急……”一声声告急中江河失控、房屋垮塌、道路断裂、山体滑坡。九江大堤、荆州大堤、洪湖大堤、武汉龙王庙、月亮湾……一个个原本熟悉或陌生的地名牵动着所有人的心，可每一次的牵动，都是疼痛。

那个夏天，满眼的失去。父母、儿女、老师、同学、朋友、伙伴、宠物、房屋、家园……一条条原本亲密缠绵的关系在那场肆虐大半个中国的强横洪祸后被生生地扯断，那被撕裂的一道道伤口丑陋地横亘在江河、大地上，蔓延到人们的眼里、心中。

那个夏天，却又满胸的豪气。百姓、水利专家、战士、将军、国家领导人……用生命去保护生命的决绝让全国亿万人民团结得像一个巨人。“万众一心”几个大字从大堤的猎猎旌旗上飞进每一个中国人的心里，融入血脉，化为肌骨。没有经历过战火的我们在那一刻忽然就懂得了什么叫做同仇敌忾，忽然就明白了什么叫做 “众志成城”。

2020年7月7日，漏夜更深。雨，仍未停。

景德镇市防汛指挥部。年轻的水利专家成静清第一次站到了抗洪防汛的第一线。从下午4点接到省防汛指挥部的防汛调集通知起，她和江西省防汛抗旱总指挥部办公室防汛抗旱督察专员平其俊，水利专家袁锦虎组成的景德镇市防汛工作组立即从南昌出发，在大雨中急急奔赴，于夜晚20：30到达景德镇市防汛指挥部。

景德镇防汛指挥部中，景德镇市市委书记钟志生，市长、市防指总指挥刘峰，副市长、市防指指挥长徐耀纯早已就位，水利、应急、气象、水文等市防总成员单位集中办公。没有多余的寒暄，直奔主题。

“7月6日8：00至7月8日2:00，全市平均降雨量为115.8毫米。其中浮梁县170.0毫米，昌江区64.5毫米，珠山区56.5毫米。乡镇平均降雨量前3位为：经公桥镇233.2毫米，峙滩镇213.7毫米，瑶里镇207.3毫米。点最大降雨为浮梁县黄坛乡荒坞里317.5毫米。共2县116站降雨超过100毫米。”

“7日21:00昌江渡峰坑水位达31.84米；8日3:00洪峰水位达到33.14米,流量7880m3/s，超警戒4.64米；建溪水蛟潭站7日18:00洪峰水位49.93米，超历史洪峰水位1.32米。8日2:00全市共有14座水库超汛限水位。”

一组组冷酷严峻的雨情、水情的数据敲打着每个人紧绷的神经。

雨还在下，根据水文和气象的不断演算、测报，洪峰水位已经或者必将超过98年那场洪水。

经过紧急会商，综合考量上下游承受能力，防汛指挥部成员都将目光投向了地图上2019年建成蓄水的浯溪口水利枢纽工程，这座枢纽位于昌江干流中游蛟潭镇境内，距景德镇城区40km，是景德镇目前最大的水利工程。

防汛指挥部一致决定重点加强对浯溪口水库进行科学调度，削峰错峰、拦蓄洪水。成静清告诉我，这一决定对汛情的控制起到了巨大的作用。她加重语气又强调了一遍“巨大的作用”。

之后的一系列操作和记录验证了防汛指挥部决策的正确性。7日22:00浯溪口水库出现最大入库流量6700m3/s。为保障城市防洪和景德镇枢纽工程，水库进行了削峰和错峰调度，最大出库流量为4300m3/s；为错开下游洪峰，最大出库流量从4300m3/s调至3500m3/s，等下游洪峰通过后再加大出库流量。景德镇市对库区60米水位以下的村民进行了紧急转移。

在一次次的洪峰来袭中，如果没有浯溪口水利枢纽工程的拦洪错峰，洪峰水位可达到34.4米，超警戒线5.9米。浯溪口水利枢纽工程使得洪峰水位降低了1米多，减轻了景德镇城区防洪压力，避免了发生大面积城市内涝。

滂沱的雨中，工作组仍在巡查。险象依然环生。

7日23:50，当景德镇市长、市防指总指挥刘峰率工作组一行巡查到景德镇市城防工程昌江观音阁段时发现，现场水位32.75米，不断上涨的江水即将漫过部分低洼河段。

情势紧急。工作组的平其俊组长要求现场立即采用应急照明、补充防汛物资、低洼地带进行沙包填充、迎水面加木板挡水。景德镇市防汛指挥部组织了武警携带抢险器材，赶赴现场加固堤坝。

三个小时的鏖战，官兵们搬运3000余沙袋，抢筑起了150米的子堤。成静清告诉我，正是及时研判并调度组织力量抢险，护住了这150多米岌岌可危的堤坝，确保了昌江洪峰过境时，洪水不漫过堤坝，涌向居民区。“要是漫顶，景德镇市有名的陶溪川文创街区就会被淹没，居民区人民生命财产安全就会受到严重威胁。”

一轮轮大范围强降雨还在袭来。

水利专家们比谁都清楚，短时间的局部降雨和洪峰都不可怕，可怕的正是这种遍地开花，间不容发的全流域降雨。江河湖库水位满涨，水位超预警、一波又一波洪峰形成，鄱阳湖水倒灌……

防汛形势异常严峻复杂。

缺少睡眠，满眼红丝的专家们，踩着每次洪峰到来的每个节点，绞尽脑汁谋划着、调度着。不知哪里传来一声低语“有点98年那个味道”。

不，不同！这与98年的那个夏分明不同。雨情同，汛情同，灾情绝不同。

水利、气象、大数据……串联融合的一个个数据使得预测、预报、预警的大网早早得以铺开；景德镇、九江、南昌、上饶……唇齿相依的一处处地域携手研判、值守会商，联动的巨擘稳稳地驱动。

暴雨中，汛限水位监管紧锣密鼓。

一个个骨干水利工程在科学的统筹调度下，有序地拉起庞大的闸门，提前预泄腾出库容，为拦截洪削峰错峰，减轻下游地区防洪压力，碧水狂泄，激起的白浪中，壮阔的虹，乍现。

如同战士站上沙场，如同医者遇见了病患，七色的虹中，映照出无数义不容辞的身影。

有防汛调度室中不眠不休的身影；有大坝堤防上排险巡查的身影；有水文测站上风雨不惧的身影；有计算机前孜孜计算的身影；还有扛着沙包、开着挖机的；涉水救人、抢修设施的……

于是，又一次“万众一心”，于是，再一度“众志成城”。这所有的所有都在大声宣告，没有什么东西比生命还宝贵，更没有什么事情比保护生命更重要。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昭示，是什么样的信念和行动铸造了可以以命相托的信任。

叵测的天威前，还是会有伤、会有损。但一次又一次，这伤损在不断减少。我明明白白地看见，有一个目标在这些人的心里，他们大步向前，朝着那灼热的明亮，无限趋近。那个目标叫做“人民至上、生命至上”。

又是一个夜，雨幕下的城市、村镇静谧安详。安睡的人们都知道，有群金刚怒目，铁胆仁心的人在每一个雨夜守护着这河流、山川、父老、家国。他们握紧了必战必胜的信念，在一峰未消一峰又起的滚滚洪流间，勇守一线，严阵以待。

等，峰来。